編者按
2018年，改革開放40周年。40年來，中國經濟高速發展，各行各業都涌現出一批世界型企業，其中的佼佼者大多已登陸資本市場，成為A股、港股，甚至是美股的明星公司，成為中國改革開放40年的發展成就的一張張名片。
為了探索挖掘這些企業的高質量成長之路，證券時報包括旗下媒體平臺全景網、新財富、中國基金報等,走訪全國各地優秀上市公司，與上市公司高管進行面對面對話，實地調研采訪，各媒體平臺通過視頻、音頻、圖片、文字等多種形式，推出“上市公司高質量發展在行動”主題系列報道。
2018年10月，曹德旺入選《改革開放40年百名杰出民營企業家名單》。同一個月，證券時報社社長、總編輯何偉對話福耀玻璃董事長曹德旺。
1946年出生的曹德旺，在年少時就嘗遍了求生的酸甜苦辣。1976年，曹德旺開始在家鄉福建福清的玻璃廠當采購員。自創辦以來，這家鄉鎮企業一直處于嚴重虧損狀態。1983年曹德旺在政府的建議下承包了這家工廠。1987年，曹德旺聯合十幾個股東成立福耀玻璃有限公司，在進口汽車玻璃獨行天下的時期，他大膽從芬蘭引進了最先進的生產設備，全國各地搜羅技術人才攻關，終于改變了中國汽車玻璃依賴進口的歷史。如今福耀玻璃是全球規模最大的汽車玻璃供應商，全球市場占有率達25%，國內市場占有率則高達65%，為世界輸出了一個來自中國的全球品牌。2014年他出版首部自傳性著作《心若菩提》。
證券時報社社長、總編輯何偉（左）、福耀玻璃董事長曹德旺（右）
做企業家先做人
何偉：你的這本書，我昨天晚上也在學習，我感覺，你做產品，做企業，包括做人，都挺成功的。
曹德旺：實際上你要想做好企業、做好事業，先學做人，做人很關鍵。
何偉：咱們國家的改革開放之后，一個最大的成果就是出現了好多企業家,但是真正的企業是很不容易的。
曹德旺：按照國際評比企業家是這樣的，他必須是一種創業者，從無到有，從小到大，誠信經營，業績良好，持續發展的能力，他不是白手起家不算企業家，不是創業者不算。
何偉：先決條件必須創業，從零到一。
曹德旺：企業家靠自己自覺，他不能靠別人給你提供什么。
“跑得太快，沒有靈魂，亂跑也沒用”
上世紀90年代初，從無到有的汽車玻璃才賣了三個年頭，曹德旺就嘗試把產品賣向海外。
而真正讓他在海外名聲大振的，則是2001年至2005年，相繼打贏了加拿大、美國兩個反傾銷案。
如今全球汽車玻璃前四大企業旭硝子、福耀玻璃、板硝子、和法國圣戈班四家公司，占據了全球汽車玻璃市場88.1%的市場份額。除了福耀玻璃，其他三家公司均是百年老企業。
何偉：你現在已經往外走了，為什么乘用車到現在還是這個樣子？
曹德旺：成功需要努力的同時需要時間來沉淀它的文化，中國企業畢竟時間太短，我剛剛講了，1978年提出來改革開放，實際上真正執行的時候，是八幾年才開始執行。
何偉：做汽車需要一個積淀。
曹德旺：任何企業，任何事情都需要一個積淀，我做玻璃也需要。
何偉：但是為什么你的玻璃這么快就走出去了。
曹德旺：你千萬不要高興，因為這個行業是傳統產業，歐美七十年代，尼克松手上廢除了金本位以后，他中期就開始，到里根手上的時候就開始去工業化，剛好我趕上了他轉出來的時候，我借了他們的技術，就是PPG幫我做第一條浮法玻璃生產線，中國人很聰明，我的員工很努力，借得很成功，我們開始，2005年、2006年剛好反傾銷官司結束的時候開始大發展，今年才13年時間，這也就是我膽很大，生產線投了走出去。
何偉：玻璃你說它不是高科技，但是我覺得這里面的科技含量也是很高的。
曹德旺：高技術、高勞動密集型，當然了，我們做的東西，我們投資的錢比建一個汽車廠花的錢還多。把福耀在上海的股票全部賣掉變現，按照今天的市值，來建福耀不夠，雖然近700億，不夠，汽車廠會花多少錢，因為你真正做到全球的供應鏈完整，花很多錢。
何偉：除了研發中心，這個地方是一個基地，在其他地方還有嗎？
曹德旺：德國、美國。
何偉：是你自己做還是跟外面合資做？
曹德旺：沒有，都是福耀集團的。
何偉：我們應該有這個想法，技術方面，我們作為行業的領先者。
曹德旺：那是當然的，如果沒有這個野心的人肯定不進步。在這兩年我們做的事情，把整個汽車舊的玻璃全部淘汰掉，用新的技術做，我最少翻一倍產值上去，我們也正在做，我們正在建一個高標準的汽車玻璃廠，在蘇州，把各種新的技術都設計進去。
何偉：再過個幾年，我們肯定是行業的龍頭？
曹德旺：三到五年吧，我們最近陸續成立專家技術服務中心，自動化服務中心，工業4.0工作組，就是工業互聯網，就是智能制造跟智能管理，兩化融合，夠條件，因為這個是大企業做的，而且是要全球性的公司，必須有這樣的功能。
何偉：你曾經有過想法去做汽車嗎？
曹德旺：有啊，這個不讓我做，如果讓我做的話，我相信我會是中國最好的汽車廠。
何偉：你這個念頭是在哪一年？
曹德旺：九十年代初吧。
何偉：現在有沒有一點遺憾？
曹德旺：沒有遺憾，汽車沒有做，我下來做玻璃是全球做的最好的，也很出名了。
何偉：當年竺延風提出來，說中國汽車工業要耐得住寂寞三十年。
曹德旺：他已經縮短時間了，而且錯過了黃金發展時代，一個國家的產業發展是依賴在它幼稚產業的時候，好賺錢的時候，積累資本發展起來。我最大的優點，做了對得起中國人的事情，我從頭做到尾的時候，賺了錢沒有拿走，不斷在投資，負責任地發誓為中國人做一片玻璃。
在境外已做好足夠準備
看時機收購進來
與競爭對手相比，福耀玻璃在汽車玻璃領域專注度最高，正是因為福耀在汽車玻璃業務中的專注度優勢，公司的毛利率常年保持在40%以上，遠高于同行業其他公司。
曹德旺：我跟你講，我今年是42年做玻璃，頭二十幾年，我是不會到會，才學會做玻璃，應該是從1976年一直到2000年，從不會做玻璃學會做玻璃，怎么分類、怎么做，后面才去做玻璃的，不受人家誘惑，專注做玻璃，才做下來。
何偉：如此看來，我們福耀玻璃下一步在聚焦主業發展，下一步還要繼續往前走，還要擴大，優化結構、品種，還是繼續往前做的。
曹德旺：我比較笨，我認為，人生就跟演戲一樣的，世界之大，舞臺大小、高尚和一般的舞臺，分得很清楚，我一般的角色跑到一般的舞臺去演，也有一般的觀眾看，只要我演得精彩，他肯定也會繼續來看。福耀在中國收購了四家企業，改造的都非常成功，在境外，我們已經做了足夠的準備，時間合適，條件合適，我們也會收購進來，但是要認真、謹慎的做，我們會測算收進來有錢賺我肯定干，沒有錢賺，我肯定不干，先保證其他的事情。
何偉：因為好多企業，他為了安全，為了平衡，在主業之外做一些多元化的擴展，但是福耀玻璃，我觀察，到現在，你們還是始終聚焦于一個玻璃，而且是聚焦于汽車玻璃，這個戰略是應該不會有什么變化？
曹德旺：不會變化，我剛剛跟你講，我就演這個角色的料，他們很高尚的，我演不來。
“不發愁美國市場，肯定要跟我買”
中國汽車工業協會日前公布數據，2018年7月至9月，我國汽車銷量連續三個月同比下降，9月歐洲新車銷量同比下降23.4%創12年來最大跌幅。國內不少汽車零部件業績承壓，福耀玻璃在市占率已經居高不下的情況下，會不會也碰到業績天花板？
何偉：因為你一直在汽車零部件行業里頭，上個月中汽協發布，說是出現了產銷下降，現在中美貿易又開戰了，我們福耀玻璃是不是自身的發展，在走到了一個高峰之后，是不是遇到天花板了？
曹德旺：不會的，不會什么天花板，中美貿易開干，人家特朗普大喊大叫，你可以理解他，不要罵他，因為像你到菜市場買菜的時候，老太太說我這個菜好，我賣給你五毛錢一斤賣虧本了，虧本你賣干嘛？你肯定有賺錢嘛，他不管你愿意聽不愿意聽，他必須那樣的吆喝、忽悠。特朗普作為美國的總統，他必須為美國利益爭奪的時候，整天在那邊放炮，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。
何偉：福耀玻璃在美國也有很大的一塊市場。
曹德旺：你看我臉色、精神狀態，有發愁嗎？從來不發愁，因為我知道，你肯定要跟我買，你沒地方買，全世界只有中國人在做玻璃，其他人不做，你不會不要，我跟他講，我總共賣玻璃才賺你5%，你征25%，我貼不起，那你怎么辦？這是現實的事情。
何偉：你要是不賣給他，美國廠家的玻璃會不會找替代的來做？
曹德旺：當然我們也跟他講，你要做好這樣的準備，我認為，肯定虧本的就不賣了，不會，他們也講道理。
何偉：福耀的美國工廠現在已經在美國建成投產了，特朗普也提出來制造業回歸，你覺得美國這個策略能行得通嗎？
曹德旺：現在提出制造業回歸是奧巴馬手上提回歸的，2014年3月份第一屆選擇美國論壇在華盛頓開，奧巴馬親自到場做動員，我去參加了，是這樣做起來的。這個事情會不會成功，根據目前現有的狀況來說，美國恢復的時候有一定的難度，因為他沒有人，關鍵他去工業化去幾十年之后，出臺的很多法律跟政策對制造業非常不利，那些老板早就沒有了，那些工人，現在在美國招不到工人，有經驗的工人都七八十歲了。
何偉：未來還有沒有到其他地方設廠的打算？
曹德旺：福耀現在設計生產能力相當于全球產量的三分之一。布局上，在歐洲跟美國，我在美國五個州有工廠，你們媒體以后不要罵我，剛去投資的時候被人家罵得半死，這次中美貿易摩擦的時候，歐倫斯（美中關系全國委員會會長）那天在接受環球時報的采訪，高度贊揚福耀，他說我非常認可你中國有個福耀，在我美國投資，解決了鐵銹地區俄亥俄那邊2500個人的就業，獲得美國人的好評。作為企業來說，哪里賺錢哪里去，哪里需要哪里去，那個投資都是福耀集團的，你說我會自己跑去投資，把集團扔下來，有這么傻的人嗎？現在在中國有多舒服，你知道嗎？我的工廠都這么漂亮，在全球有幾十個這樣的工廠，二三十個這樣的工廠，牛得不行，還跑去干嘛？但是有的東西必須去做。
“企業家是一個很高尚的職業”
2009年5月，曹德旺登頂企業界奧斯卡之稱的“安永全球企業家大獎”，是首位華人獲得者。2018年9月，曹德旺入選“世界最具影響力十大華商人物”。從1983年第一次捐款至今，曹德旺累計個人捐款已超過110億元。
記者：你也是明星企業家，不知道你接不接受這個稱號，因為大家都很關注你，粉絲很多。
曹德旺：這個不是我接受不接受，是大家有沒有這個雅興，當然誰都想當明星企業家了，而不是我花幾個錢寫在腦門上的。明星企業家，是大家評價的。
何偉：有沒有一些做企業家的感悟？或者給現在的一些企業家什么樣的經驗，給大家分享一下？
曹德旺：企業家是一個很高尚的職業，我認為他必須具備幾個條件，第一個，必須具備文化自信，他首先有信仰，肯讀書，有很豐富的閱歷、履歷跟知識來支持他的工作，能夠適時的把所學轉化成所用，要把孔子講的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充分用透，這叫文化自信，首先你要有這樣的自信，做人做清楚。第二個，行為自信，敢作敢當，能夠實實在在地、切實地履行商道，什么叫商道？義利兼濟，義就是敢于挑戰自我、挑戰未來、挑戰天下。當你做得非常好，像福特、通用，一下子召回，質量事故幾十萬輛汽車召回去，那是幾億美金扔掉了。有這個氣魄，但是，你要賺錢，你如果賺不到錢，你品牌很好，我買不到不是白干，因此企業家的行為就必須切實有效履行商道，商道就是義利兼濟，做到不犯天條，不犯眾怒。像這次長生出的問題就是犯天條、同時犯眾怒，你始終堅持做一個敬天愛人，作為你的行為準則，你才會有自信，你做的事情不是犯規就是犯法的時候，分分鐘公安局等在后面追捕你，你敢自信嗎？你在任何場合都不敢講話，走出去也怕被人家看見了。
何偉：心里有鬼、心虛。
曹德旺：第三個，能力自信，無論你是決策能力，當董事長的決策力，還是對公司的管治能力，應有足夠的經驗來支持他。如果說想追求成功，先深入到你行業的第一線去，實實在在給我去學，學到什么都懂以后再上來，坐到你那個位置上面去，一步一步來。沒有說今天注冊公司，明天上市，后天變成世界級的富豪，沒有這么容易，成功需要付出同等的籌碼，沒有捷徑可以走的。我認為這就是我對企業家幾十年創業的感悟。
